遲遲未為Para Site的 《如果只有城籍而沒有國籍》落筆 ,新展覽《無法承擔的奢侈》已經開始一個月了。這兩個展覽皆探討藝術家如何認知及反省自身與城市或國家的關係:香港藝術家從模糊的過去和動盪的現況出發,尋求個體對「我城」的另類印象;新加坡藝術家傾向從已確立的國家發展史和社會事件出發,反思國家背後的問題和人民的代價。由於策展團隊及概念的相異,Para Site連續兩個展覽於我感覺是一柔一剛的展現。
在看《無法承擔的奢侈》前我對新加坡的議題所知不多,它的一切就似乎那麼井然有序。從李光耀的專政至李顯龍相對開明的時代,新加坡人就像軍隊般以個體自由換取國家的高速發展,造就「經濟烏托邦」(參考展覽引言)。對於集體意志的反動,近年李氏政權相對寬容但又可以隨時以莫名其妙的理由壓制-於余澎杉被捕事件可見一班了。這展覽的藝術家羅織了眾多面向的議題,從社會基建、新移民問題、生活文化以至社會運動,填補了筆者理解該國的可能空間。當中比較吸引觀眾眼球的是Mas Riddim的《我愛自家咖哩》及《wawa Singapura》,這是相對新加坡人對政治欲言又止的普遍刻板印象而言。前者以music video的形式將咖哩的食物文化等義為新加坡人的身份構成之一。強烈的節拍、顏色及重覆叫喊的”I LOVE”構成了宣言,對應中國新移民不能融入新加坡多元文化所做成的風波。「咖哩」以眾多飲食文化之一指向新加坡的多元本質,它恰好因為事地人而被獨立出來議論。但若然我們先(政治正確地)認同「多元之間沒有差別待遇」,「咖哩」則其實無優於/次於其他食物,又或可以在各可能事件中被替換。理解這非必然的主角地位後,反而讓筆者意識到背後更沉重的關於多元共處的政治難題。面對包羅萬有無所不在的生活衝突,國民必須有足夠的見識和公民素質來達成真正的包容吧。後者則是更為直接的揶揄:影片記錄了一場歌唱演出,跳脫的節奏、暗示社會荒謬現象的搞笑歌詞和扭腰擺臀的動作發洩了繁榮景象下的壓抑,因此”LOVE”在這影片是口不對心的,有異於前者的真心擁護。展覽還有一些影片同樣來自如youtube之類的網絡媒體,轉載新加坡底子裡的聲音。
當下直接的反應以外,這展覽有兩組作品嘗試想像另類歷史的可能性。曾明山的《馬來亞匯款率(未來紙幣的初稿)》指出紙幣其實涉及了權力和歷史的話語權-為何紙幣的人像是李光耀而不是與共同建國的同胞?作品一面印刷了新加坡現有鈔票的圖案,另一面卻換置成六位建國後於「冷藏運動」被打壓的英雄。曾氏有意將六位政治人物之於李光耀,質疑七者間本應同等重要。但權力永遠不可能均分,在猜疑和權欲下國家最終只屬一人。何銳安的新作《綠幕》沿用了過往的創作概念:綠幕之下現實能夠被隨意安置,真相是沒有意義的。他以此調動一些未來的國家「事件」,過程中他模擬了新加坡最高權力對社會的操作。策展人明顯藉委託何銳安創作來豐富這展覽論述權力的方法吧。
至於《如果只有城籍而沒有國籍》這個關於香港印象的展覽,策展概念先對「國家」懸而不談,跟新加坡展似乎無法相提並論,部分作品卻隱現國家。毋寧說香港與英國或中國割裂的話就失去其有意義的結構-禤善勤的畫作關於維多利亞公園、鄭婷婷的題材來自英國引入的賽馬活動、黃榮法的亭仿製了深圳過境大堂的特殊氣味、葉建邦的剪紙無疑在暗示香港背後的黨國運作⋯⋯然而誠如展覽序言「國家太大,人太渺小,用城市作為嘴巴,故事反倒好說」,這展覽不是要確切回應社會事件,而要回歸個體的觀察。筆者比較有共嗚的作品是《從前我是這樣確切地知道我來到這河的對岸》,雖然名字累贅得像句陳述,黃榮法簡練地用氣味勾起觀者對「中港界線」的潛在意識,有別於其他作品的生活經驗。筆者知道他的創作理念之前,對這作品的第一印象是「似乎還未完成的」的一個裝置-外觀是個白色亭子,內裡卻未刷上油漆,露出原本的木板,讓我疑惑應否進入裡面。這種親切與陌生的矛盾或許模擬了界線的距離感?另一方面,林愷倩的《我們都是網際美國人》嘗試擴展國界的定義,從地理的實體劃定演變成虛擬的網絡身份歸屬。程展緯的《螢幕保護程式》從藝術形態上比過往的玩味多了分凝重-只有數部舊式CRT電視,而程展緯他隱身了。元素運用保持了一貫的諧趣-那些深入香港民心的標誌,如TVB、星巴克、九巴、7-11、Hello Kitty 等等在屏幕上緩緩閃爍,當「保護程式」結束時留下了烙印,將時間對文化及身份的鞏固以視覺形式概念地表現出來。
無論承認與否,國家總是個包袱:新加坡從殖民時代的「城」、馬來西亞聯邦的「州」以至被驅逐出來立「國」,《無法承擔的奢侈》在外人(香港)面前拆解這個包袱,審視他們一路過來收拾的事件;香港以「城」的存在相當穩定,但在被定義成國家一部分的過程中,藝術家或會發現包袱之內竟藏著構成目前生活(日常或政治)的成份。人與國的糾結是如此異曲同工,需要細味和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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